【“艺”心向党 “匠”传世遗】 陈明良:“何派瓷雕”的“突破探索”

中国网海峡频道 2022-07-18 15:22:16     

【编者按】非遗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文化根脉,传承和保护非遗文化,就是保护文化的根。为纪念晋江经验提出20周年,迎接7.25“泉州世界文化遗产日”,透过非遗传承人“传承晋江经验”,以“匠心”谱写“非遗新篇”的生动案例,寻找非遗传承保护留住城市文化根脉“注脚”,传播世界文化遗产城市品牌“名片”,泉州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联合中国网海峡频道,推出“‘艺’心向党 ‘匠’传世遗”泉州非遗传承人主题访谈。

本期访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德化瓷烧制技艺国家级传承人陈明良

中国网福建讯 千百年来,“德化白瓷”的世界级声誉长盛不衰,一方面来自流通性市场所支撑的“世界名窑”美名的渊远流长,另一方面则源自艺术品收藏市场对德化白瓷的持续青睐。众所周知,为德化白瓷在世界陶瓷艺术版图中争得一席之地的,以传统佛教题材为代表的人物类白瓷作品功不可没,而将德化瓷艺术推向历史高峰的非何朝宗莫属。

何朝宗(1522-1600年),又名何来,出生于福建省德化县,明代嘉靖、万历年间瓷塑名家,擅长泥雕、木雕和瓷雕,尤以白瓷佛道像雕塑驰名中外,由于在造型、题材、技艺等方面的历史性突破,开创了独树一帜的“何派艺术”,他被后世陶瓷界奉为“瓷圣”。

如今,在以瓷立县的德化,“何朝宗”的影响仍然无处不在,不少名匠大师是“何派艺术”的拥趸,从对何朝宗传世作品技法的解读临摹中汲取艺术养分,在融入自身创作经验中不断地寻求“德化瓷烧制艺术”的新突破,努力形成契合时代语境的艺术表达,在这其中,不能不提到中国工艺美大师、德化瓷烧制技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陈明良40年来的不懈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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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良在创作中 受访者供图

理念突破:学习“何派艺术”的“创新意识”

从十几岁开始,陈明良便跟随著名的德化瓷民间艺人陈其泰学习瓷塑,他听师父说德化明代时有个叫“何朝宗”的“做的东西比其他人都好”,那时是上世纪70年代,市场还未流通,所以“师父也只是听说”,但是,“何朝宗三个字就在我心里扎下了根”陈明良说。

直到1995年他才第一次看到了何朝宗的真品,当时的兴奋宛若昨日:“有一天,一名藏友说在漳州龙海有一尊何朝宗的观音,我立马赶过去,那是一尊只有7cm大小的披坐观音,瓷胎颜色呈鸭蛋青,锲有一枚小小的葫芦印章,发丝细密,观音脸部透着光”,他怔怔地足足端详了半天,被“何派艺术”震慑住了。

此后,他开始有意识地接触何派真品,只要能看得到的,不管多远,无论是博物馆藏,还是民间藏家,他都亲身前往,大饱眼福。同时,视条件允许他也开始入手收藏。长期的品鉴,眼观入心,心手相应,从1990年他便开始不断临摹何派作品,并逐步形成了自己的何派风格。

从品入藏,由藏而作,三十多年来从品评到创作的沉淀,让陈明良成为了“何派艺术”研究领域的权威专家,对于“何派艺术”的技艺特色他用三个字槪而述之:“快、准、狠”。

他说:“快,就是泥塑环节人物造型整体一气呵成;准,就是造型准确逼真;狠就是删繁就简,大刀阔斧,不满意的果断敲碎;因为快准狠的叠加,就形成了人物形神兼备、衣纹深秀流畅、线条潇洒洗练的‘何派’风格”。

然而,技艺不管如何超群,终究还是技艺,还是属于“形”的层面,通过勤学苦练,也能像个七八分,陈明良认为,“何派艺术”的精髓不止是精彩绝妙的技艺,更重要的在于“推陈出新的创新意识”。

在何朝宗之前,德化瓷人物作品无论是造型、表情,还是衣纹、线条,都是另外一番面目,而到了何朝宗时才真正赋予德化瓷革命性的艺术创新,何派以下便只能追随其后,可能时至今日都难以超越。因此,陈明良认为,学“何朝宗”,学的是“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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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良作品《莲如意观音》 受访者供图

技艺突破:《千手千眼观音》的原创初探

陈明良发现,经过对何朝宗的“沉浸式”临摹后,回过头来看师父陈其泰的作品,并梳理初出茅庐时的学艺历程,原来“何派艺术”在千百年的传承中已经浸透到了德化陶瓷匠人的血液中,这里就包括不谋而合的创新意识。

有一天,陈明良反复端详陈其泰的名作《鲁智深拔树》,这是一件比赛现场的创作,陈其泰用了两个小时一气呵成完成了泥塑环节,花和尚的神态衣纹、手臂上暴突虬张的青筋、柳树苍劲的皮纹等等,都能依稀看到“何派”的影子。而陈其泰终其一生并未得见何朝宗的真品。

早在学徒时期,耳濡目染下,陈明良便想着如何把“泥巴”玩出新花样。当时,他跟随陈其泰等老艺人进入德化陶瓷科学技术研究所,为开拓艺人的视野,所里经常组织采风活动。

有一次,陈明良听从泉州开元寺采风回来的艺人说寺里有一尊木雕“千手千眼观音”,无比精美,这引起了陈明良浓厚的兴趣,在艺人们绘声绘色的描绘下,没有亲睹的陈明良竟然萌发了“做一尊千手千眼观音”的大胆想法:“至少100厘米高,真的有1000只手,每只手心有一只眼睛,一次性烧制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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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岁的陈明良在创作《千手千眼观音》 受访者供图

要知道,在当时的条件下,这种想法几乎不可能实现。首先,这种造型没有先前没有案例可以依循,以前的“千手观音”,有“18只手”,最多“24只手”,以“多手”指代“千手”,而准确数字的“1000只”从未见过;其次,从泥塑到烧制的过程,1000只手如何安放,难度系数可想而知;再次,当时的窑烧材料还是油柴结合,普通作品的烧成率都不是很高,何况是这种闻所未闻的“高难度作品”。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19岁初头的陈明良在师父等老艺人的鼓励下,展开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跟想象中的这尊“千手千眼观音”较上了劲。

没有作品可参考,一开始的泥稿阶段几经周折,还是不断推倒重来又推倒,后来研究所为他找到了“千手千眼观音”的画像,在形象上有了方向后,陈明良很快完成了泥塑初稿,他在观音背后加了一个背光板,将手眼通过背光板的支撑固定在观音背后,成型的造像数了数,足足有1008只、1008只眼。

接下来是烧制,烧制的过程也是一波三折,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的“第一尊”在意料之中垮掉了,陈明良又重新开始,经过对瓷土、釉水、结构等的不断调整,就在第二次入窑时终获成功,1008只手完好无损,成品高度超过100cm。

“从1982年开始琢磨,到1983年首次烧造成功,一尊千手千眼观音的技艺突破用了足足1年”陈明良感慨万千地说:“技艺的突破没有捷径可走,必须深深扎根在对传统技艺的坚守上”。

因此,从陶瓷研究所出来后,直到2012年这20年时间,陈明良将大部分时间用于“深度熟习”以何派艺术为代表的德化瓷传统技艺上,到了2013年,陈明良才开始逐步在技艺、造型、题材等方面尝试着突破探索。他想到,当年,何朝宗在形成自己的“何派风格”,应该也是走过同样的“传统研习之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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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帝君的传统造型 受访者供图

造型突破:《文昌帝君系列》的寓意表达

陈明良陶瓷技艺在造型上的突破,《文昌帝君系列》作品无疑是典型代表。

这要从2004年的一场观展说起。那一年,在福建省博物院有一场陶瓷展,其中展出了一尊何朝宗的《文昌帝君》,陈明良透着玻璃看,心中狂喜,只见这件作品中等大小,高度约42cm,文昌帝君端坐着,表情舒朗淡然,眼神柔和生动。陈明良第一感觉:“儒雅大气!”

文昌帝君,有文曲星或文昌的说法,而掌管文运的属官,则称之为文昌帝君。在中国神话中,文昌星君掌管天下的功名、禄位大权,因此,文昌星成为文人崇拜的星座,常常作为偶像受到供奉。

在德化陶瓷人物中,文昌帝君是常见题材之一,何朝宗的《文昌帝君》更是此类作品中的经典之作。但是,长期以来,文昌帝君造像主要作为信仰供奉功能,造型上多以肃然端坐的形象为主。

对此,陈明良琢磨着文昌帝君的形象延伸,既然文昌帝君是“文人神”,当然也可以作为“崇尚文化”、“追求人文生活”、“书山有路勤为径”等等美好寓意的传达,那么,除了信仰上的供奉外,外表儒雅洒脱的文昌帝君还可以延伸到生活、事业、哲学等领域,这也是契合时代的典雅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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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帝君系列作品之《梅花香自苦寒来》 受访者供图

于是,从2011年开始,我们看到了陈明良创作的“文昌帝君”变出了多种造型,出现在各种寓意深远的场景里:他在一株枝干苍劲的梅花树下休憩,倚着树干,梅花开放,手旁香炉里点着沉香,香气四散,真是《梅花香自苦寒来》;他坐着一座岩石上,盘腿坐姿,右腿高于左腿,一派闲适,左手持书卷,手肘抵在书匣上,眼望远方,这个场景要传达的《书山有路勤为径》真是活灵活现……

除了文昌帝君,对于何朝宗作品中的达摩、观音等等经典形象,陈明良通过时代语境的融合,将他们从原来单纯的作为信仰需求而受到供奉的“神性形象”赋予了“人性”以及哲理寓意,让他们以现代人能接受的形象走进更多人的生活中,努力让德化瓷艺术走进千家万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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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安女》系列作品 受访者供图

题材突破:《惠安女系列》的游刃有余

“所谓艺术表达,最终还是源于生活,归于生活”陈明良表示,陶瓷艺术也是如此,他认为,今天的德化白瓷要成为后世流传的经典之作,离不开对传统题材的突破和对当下现实的关照。

一直以来,德化白瓷的题材主要以宗教传统人物造像为主,德化匠人对这类题材的熟稔程度,陈明良用一个由来已久的现象来标明:“观音、弥勒、如来、达摩、文昌等宗教形象,德化瓷匠人从学徒开始就不用画草稿,直接泥塑,这些形象代代相传,已经烂熟于心,得心应手”。

然而,他又说,这个现象反过来又反映了题材的固化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德化瓷形成艺术的当代性,所幸的是,越来越多的艺人集体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尤其是最近一些年来,他们纷纷探求题材上的突破。

早在本世纪初,陈明良便将目光投到了当下生活,2016年推出的《惠安女》系列作品和2021年创作的红色题材作品《闽东第一独立师诞生地》便是其中的代表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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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安女系列作品之《同心协力》 受访者供图

惠安女题材并不新鲜,各种艺术形式作品汗牛充栋,但是用白瓷表现的却不多见。心中有了这个题材后,几年中陈明良走进惠安不下十次,并向原来厦工艺美院几位专家教授多次请教,最后他发现,惠安女瓷雕作品并不简单,难点在于惠安女两件特色的物件“竹编的斗笠”和“挑起石头用的绳子纹路”用白瓷从未尝试过。

经过了多次泥塑烧制试验,陈明良解决了竹编斗笠的瓷路问题,然而,无论是如何调整瓷土和釉水,绳子的细密纹路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最后他询问了相关人士,被告知惠安女以往在挑扛石头时,为了避免压断绳子,常常以铁链代替。

于是,陈明良退而求其次,以“瓷链”换“瓷绳”,终于,一件名为《同心协力》的表现惠安女辛勤劳作的白瓷作品诞生了,该件作品还成为了陈明良2018年评选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时选送的三件作品之一,另外两件作品是《莲如意观音》和《文昌帝君系列之志在书上》,均是造型突破的代表作。

回到陈明良孜孜以求的对“突破”的探索主题,从技艺、造型、题材等“形式”的突破到“意识”的突破,传统总是绕不过去,对此,他坚定地认为:“传统的坚守与突破是一个统一的整体,白瓷再如何创新它还是离不开瓷土、釉水、泥塑、烧制等基本元素,只有对传统技艺元素的娴熟掌握,才能游刃有余地寻求多方面的突破”。(林锦旺 许泽龙 陈伊铭 李小英)